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急诊科打电话过来，说有个脑干出血的病人，要来ICU。 我说脑干出血，请神经外科会诊了么，他们什么意思，要不要手术。 急诊科医生说神经外科医生看过了，说暂时不适合手术，而且关键问题是，患者有肾衰竭，没尿，血肌酐很高，酸中毒明显，只有ICU能解决他的问题。 下来看看吧，他们叫我。 我跟护士简单交代两句，就去了急诊科。 到了急诊科抢救室，患者已经躺在抢救床上，昏迷，已经插了气管插管上了呼吸机。血压很高，还在持续泵入硝普钠降压治疗。 床头心电监护看到心率110次/分，血压150/80mmHg。 老实说，我最怕脑干出血的病人。脑出血本来就是很严重的疾病，脑干出血更加是重中之重。因为脑干是人体生命中枢，人体的呼吸和心率都是靠脑干控制，一旦脑干出问题，随时可能发生心跳呼吸停止，一命呜呼。 我把这个担忧跟家属说了，几个家属哭哭啼啼，病人老婆忍着泪水，问我，还有没有机会。 我说肾衰虽然严重，但不是目前的最关键问题，不管什么原因引起的肾功能衰竭，只要去了ICU做血液净化治疗（类似透析），基本上都能够缓解下来。我看病人血肌酐有1300μmol/L，这是相当相当高的水平了，而且还有代谢性酸中毒，内环境紊乱，必须做血液净化才有机会。 听我这么说，几个家属似懂非懂点头。 我接着说，但最关键的问题是脑干出血，刚刚说了，脑干出血随时可能发生心跳呼吸骤停，这点家属必须心中有数。 是的，我必须明确跟他们指出，否则到时候家属会有疑问，本来好好的一个病人，为什么住院后心跳就没了，是不是治疗有错？如果我事先跟家属沟通后，那么后面就比较好解释了。 病人妻子说，我们去ICU，只要有一丝机会，都不放弃。 我把ICU的相关事项跟他们说了，尤其指出了费用的问题，费用昂贵，毋庸置疑，尤其是上呼吸机，又有做血液净化治疗，一天下来少说都得要1万多。 病人妻子红着眼睛，哽咽道，钱不是问题，我们还能承受，大夫你们尽管用最好的药物，用最好的治疗，我们全力配合。 就在我跟家属沟通病情的时候，护士出来喊，说病人心跳停了！ 我内心叹了口气，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情。 当班医生迅速抢回病人身旁，指导抢救。 几个家属听到护士叫后，登时紧张地哭了起来，病人妻子也揪心不已，双手紧紧握住拳头放在胸口，拜托我一定要帮忙，一定要救回病人性命。 我口头答应着他们，肯定会全力以赴。毕竟年纪不大，就这么走了真是可惜。 我回到床旁，协助抢救。 经过胸外按压、使用肾上腺素等药物后，病人心率恢复了，大概停跳了1分钟不到。 患者脑干出血，本身就可能导致呼吸循环不稳定，容易心跳停止。另外不排除有再次发生脑出血可能。但由于目前情况紧急，不敢也没时间再去复查头颅CT，我跟家属解释。 最终决定上来ICU，观察有没有机会。 我并没有拒绝他们的请求。因为脑干出血很难讲，类似的病人我们处理过很多，有少数患者是可以保守治疗后恢复的，或许会遗留功能障碍，但能捡回一条小命。 而且实在是年轻，就这么走了太遗憾了。 上来ICU后，经过初步处理，病情相对稳定一些，血压呼吸都有点改善。 我问病人妻子，高血压那么多年，都吃过什么药。 她摇摇头，说什么药都没吃。 听到这句话后，我本想数落她几句，哪有人高血压不吃药的，这不分明是自寻死路嘛。但我看她满眼血丝，神情疲惫至极，到嘴的话咽了回去。转而安慰她，说现在我们会用药把血压控制住，但是如果这次侥幸生还，以后一定要记得定期、坚持吃药控制血压。 她听我这么说，又哭了，说刚刚查了百度，说高血压必须长期吃药，不吃药会脑出血。没想到我们偏偏这么巧，这么不幸..... 这次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，只能说我们会尽力，看看有没有机会。 她问我，病人肾衰是什么原因。 我说最有可能就是高血压肾病，长期高血压，如果不吃药控制血压，那么肾脏会受到影响，久而久之会发生慢性肾衰竭，所以今天查了血肌酐会这么高，以后估计都得定期血液透析了，因为肾衰是不可逆转的。 那定期血液透析在你们医院能不能做，她进一步问我。 我说当然可以，但是.....我没有往下说，改口说先过了这关这说吧，如果这关过去了，再说血液透析的事情。我必须让她知道，病人情况是很重的，随时可能不行的，我暂时不想给她太多希望。 希望越大，失望越大。 医生，你们尽管用最好的药物，费用问题我们会想办法的，你们别担心。她再次强调这点。 我很感激她，这么体谅医生。 但我又不能不打击她，我说我们肯定会全力以赴，但是你也要有心理准备。 她咬了咬嘴唇，点点头，眼泪又扑簌簌滑了下来。低声哽咽说，希望他能顺利。 那天晚上，我连夜给病人穿好股静脉，开始做血液净化治疗。接连几次复查内环境，逐步有所改善。 病人血压也没有再明显波动，相对稳定。 接下来几天，家属探视，我跟他们说情况还行，肾衰已经得到改善，当然这是在有血液净化的基础上的。关键的是目前没有再发现脑出血加重的证据，复查了头颅CT，没发现有新的脑出血灶。 这可能是个好消息，我跟家属说。本来我担心前几天在急诊科发生的那次心跳骤停会造成很大影响，目前看起来还行。 病人的呼吸、循环趋于稳定。 一个星期后可以逐渐下调呼吸机参数，老实说，这有点出乎我的意外。我有点激动，兴奋。 病人妻子递给我一串佛珠，说要我们帮忙给病人带上。并且说这窜佛珠是千辛万苦才得来的，希望能有帮助。 我拒绝了她，说我们不相信这个。 但她再三恳求我，说病人以前很信这个，也算给他一个心理安慰，好不好。我看她说得诚恳，只好答应她。 那天病人清醒了，睁开眼睛，能点头摇头，虽然还是很虚弱，但这已经让家属乐开了花，破涕为笑。 探视结束后，结束对我们千言万谢。我说再看看吧，等他完全稳定了，出了ICU你们再感谢我们都不迟。 我相信任何一个医生都想带给家属好消息。看到家属兴奋，我们也会开心。 幸运的是，2天后患者成功脱离了呼吸机。 并且意识完全清醒，能交流。唯一不足的时，注意力有点涣散，不够集中。病人妻子说，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容易了，谢谢医生，其他的看能不能慢慢恢复吧。 这个49岁的脑干出血的中年人，住ICU2个多星期后，终于转出了普通病房。 转出ICU那天，他亲吻了自己的妻子，也亲吻了手上的佛珠。 我跟他说，高血压必须坚持吃药，否则，下一次不定会有这次这幸运了。 到时候10串佛珠都救不了你！

作者：李鸿政

文源：“听李医生说”公众号